【哈尔滨旅游】—回忆属于我们的太阳岛
初识太阳岛,是在我七岁那年。我的爸爸把我们一家接到哈尔滨后不久就是冬天。因此,我第一次去太阳岛游玩儿,是乘坐摆渡的冰爬犁,还记得那摆渡的人如同艄公撑船一般,用一根铁钎在厚厚的冰面上一点一点,爬犁便在冰封的松花江上飞驰而过。到了对岸,也不记得都看了什么,只记得非常冷。爸爸听岛上的人说走着过江别有一番情趣,便决定从江面上徒步走回江南。我只觉这一段路无比漫长,刺骨的江风不一会儿就把全身吹透,睫毛上结了厚厚的霜,手脚和脸都冻木了。上岸后,我们便去华梅西餐厅吃饭,喝了满满一盘热热的红菜汤,才让我暖和过来。
哈尔滨给我的最初印象,就是这样热热的冷冷的。
第二年的夏天,省作家协会在太阳岛上的市工人疗养院开理事会,作家们的家属也被允许同住―――那时,作家这个行业尽管经常会遇到各种政治麻烦,但还是非常受人尊重的。于是,我和我的姐姐以及其他小朋友们在太阳岛度过了非常愉快的几天。我们整天在草丛里采蒲公英、雏菊、马兰等野花,还追着各种各样的蜻蜓蝴蝶跑来跑去。当然,最开心的是大人们带我们去环岛的天然浴场游泳时,可以在岸边水浅处用纱布捞蝌蚪和小鱼。我还记得当时在水中的沙泥里,可以时不时就踩到蛤蜊。而岸边的草丛里青蛙和蛤蟆蹦蹦跳跳地呱呱叫着,也经常看到这些小家伙正在急急忙忙穿越马路。我们的头发衣裳都散发着阳光和江风的香味。
当时,太阳岛餐厅是这座岛上最漂亮的建筑,我那时还不知道这就是当年犹太人经营的迷娘久尔西餐茶食店分店(犹太人经营,总店在中央大街)的原址,只记得大人们带着我们到这里拍照。岛上那些掩映在绿树丛中的红红绿绿的小房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优美精致的造型使人如同置身童话世界。这是当年的外侨们留下的别墅,也是太阳岛风景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那时省市高层领导每逢夏日便携家眷来这里避暑。我记得那年夏天陈沂(原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部长,文革后为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宣传部部长)马楠夫妇就住在其中的一栋房子里面。当时,陈沂是作为“右派分子”发配到北大荒的,之所以能住在这里,可能是沾了作为哈尔滨艺术学院院长的妻子马楠的光。
以后,喜欢游泳的爸爸就经常在假日带我们乘轮渡来太阳岛游泳、做日光浴、野餐。爸爸可以游蛙泳、自由泳、仰泳、侧泳、蝶泳等各种花样,还能横渡松花江。当年,哈尔滨的男人是以能横渡松花江为荣,并以此作为衡量一个人的水性的标准的。
过了几年,尽管处于黑暗的文革年代,爸爸妈妈都被关起来了,我仍然和同学一起来太阳岛。我们从松花江大桥两侧木板铺的便道上走过江,然后来到水势平缓的江湾处游泳、划船、摸蛤蜊。有时,我和同学从江南租一条小船,一直划到太阳岛,再往回划。即使成年以后,也经常和家人或朋友到太阳岛浴场游泳,然后野餐。
我的女儿出生以后的几年,也常带她去太阳岛玩儿。那时,也还有摆渡的舢板,尽管有危险,也经常乘坐,因为只有坐在舢板里才会感觉到波浪的存在。女儿在沙滩上、在水里忙忙活活地玩儿个没够。每次,她的头发上、衣服上也都带着阳光和江风的香味回到城市。
女儿长大以后,反而不喜欢去太阳岛了。那里的现代化建筑越来越多,当年那些漂亮的小别墅却大多由于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松花江的水也越来越少、越来越脏,“水阁云天”的人工雕琢更让人厌倦。最后一次还是在4年前,为了拍太阳岛上的老房子,女儿陪我去太阳岛环岛一游。
如今,太阳岛综合整治改造工程开始了,我最关注的仍然是曾摄入我的镜头的老房子。
在太阳岛风景街西侧,我开始拍摄扎伊卡为我描述过的犹太人的别墅,即今日的旭日升饭庄。在檐口上有四个六角“大卫之星”,确定无疑地标志着主人的身份。这间别墅就在已毁于1997年一场大火的迷娘久尔餐厅后面,或许是饭店老板的别墅?
向东走了几步,就遇见一位在自家门前忙着什么的老人。向他打听那座别墅的历史,他只知道那里早先住的是“老毛子”,但不知主人的身份,但一提迷娘久尔他就连连点头,他说:“我在岛上住了61年!”并请我到他的家中详谈。
老人名叫辛苓和,1917年出生于山东老家,1938年来到哈尔滨,在航运局开往佳木斯、富锦的客船上当“水师傅”(勤杂工)、锅炉工、舵工等。1942年,他的妻子杨桂芳从关里来,航运局就让他和其他四名工人住在太阳岛上一栋德国人的别墅里(辛大叔在我的相册里认出了这栋房子,可惜已经在2000年被产权单位拆除了)。那时,岛上的居民除了航运局的职工就都是“老毛子”。1945年光复以后,他在太阳岛上靠摆渡舢板船为生。他家居住的房子后来归苏联远东贸易公司,1952年,他和另外三户摆舢板的船民合伙买了现在这座木质小楼。这条街在日伪时期原名通桥街,后改名临江街,现名风景街。辛大叔说,这条街以前住的是“富毛子”,后边街住的都是“穷毛子”。
的确,风景街和临江街上的别墅无论从体量还是造型上都显示出主人独到的审美情趣和经济实力,平原街上多为板夹泥俄式民居―――这种当年遍布于哈尔滨马家沟、沙曼屯、偏脸子一带平民居住的民居和木板障子(木栅栏)几乎全部消失,只有太阳岛上还保留着原有风貌,记录着城市发展的历史。
辛大叔的六个儿女都出生在太阳岛,在岛上的松花小学读书。1956年,辛大叔到团市委烧锅炉,以后又去市机械局、市计量局烧锅炉,直到1979年退休。他的老伴始终在太阳岛的上下坞之间摆渡,直到去世。
迷娘久尔起火那天正是1997年的腊月二十八,辛大叔一家人正在包年饺子。忽见西窗通红一片,仔细一看,是太阳岛餐厅着火了!辛大叔急忙拨通119报警。为此,大叔成了名人,经常有记者来找他问这件事。
他还告诉我,出版之家的老房子(现已拆除)就是原来的航运局大院,是船工的单身宿舍。青年之家在日伪时期是近藤林业公司的房产―――当时太阳岛有很多地产都属于近藤林业公司。
不断地在岛上与正在忙着搬家的老居民相遇。在丁香街拍摄一处塔楼和宽大的玻璃花房组成的老房子时,遇见近邻一座老屋的主人刘仲明。他说,我家是太阳岛最老的房子,墙厚近一米,每一扇门都是双开门的克拉斯门。据说当年是一个荷兰人的房产,后为工人疗养院房产。刘仲明的父亲刘世国是工人疗养院的医生,现已退休。刘仲明记得他家搬来时院内还有一个漂亮的喷水池,池中一只仙鹤仰天喷水,池边数只青蛙向池内喷水。可惜毁于文革。
在临江街上的那座建于1930年的三层木结构小楼造型精致而优雅。扎伊卡告诉我,这曾是苏联领事馆的别墅。他还说,那座八角房子是哈尔滨惟一的一座这种造型的建筑,他的朋友曾在这里住过。他还表示要帮助我与澳大利亚的哈尔滨俄侨们联系,以确定那些老别墅的历史。
从有关部门获悉,太阳岛上的建筑将要拆除大半。这个消息令人震惊。向省市多位建筑专家请教,他们的观点也同样令人震惊:
所有的专家都认为改造太阳岛是一个功在当代,立在千秋的事情,因此千万不可操之过急,要有充足的时间来论证、设计。对老建筑一定要进行细致的调查,因其记录的是城市的历史,而太阳岛风景区的形成亦与那些别墅密不可分,自然风光与建筑艺术恰成互补的关系,缺一不可。所以首先应该确定其历史意义即人文价值,有必要做整体保护,尽量不要拆除。而各种急如星火的新的设计要求使设计人员无所适从,疲于奔命,根本无法出精品。
因此,专家认为,如果成片拆掉太阳岛上的老建筑,太阳岛就不是太阳岛了。倒是可以拆掉一些近年建的体量大、与岛上其他建筑风格不协调的建筑,但岛上还是应该留一些宾馆等可供游人住宿的设施,否则太阳岛一到晚上就会没有人气,成为死岛。
本报一位退休的资深记者也打来电话,他听说太阳岛的综合整治计划后急得睡不着觉。他说,太阳岛是哈尔滨仅存的一点旧时风貌,如果拆掉老房子,人们记忆中美好的太阳岛就不存在了。
其实,这也是本刊五年来一再重复的话题:城市的历史文脉靠老房子来延续,老房子是城市历史的见证,因此具有不可替代的文物价值,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一旦拆除,将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和遗憾,也是自毁城市的文化和经济的双重资源。因此,请在确定拆除之前,多听专家的意见,多听百姓的意见。
日本横滨一个街区在改造之前,请来各种学科专家反复论证了一年,还多方征询市民意见。太阳岛的改造工程是否可以借鉴一下此种做法?说到这里,我倒还想提一个建议:迷娘久尔餐厅是名副其实的太阳岛标志性建筑,是中外老哈尔滨人几乎人所共知的著名餐馆。若能重建将会为太阳岛提高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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